在雨天坐公交车到世界尽头
“快走!要下大雨了!”
身旁在公交亭和我一样在等公交车的两个衣装正式的哥哥抄起公文包,像一枚炮弹一样直射刚好停靠的公交车,我倚靠在公交亭的一角,眼巴巴的看着路牌。
这灰蒙蒙的天,像是世界末日来临前恶魔揭示的漆黑未来的一角,闪电在肆虐,雨虽未至,却有刀光剑影,划破这寂静的黑暗,带来片刻的震耳欲聋,顷刻间风雷大作,像是战鼓敲响,时刻准备着让雨滴发起冲锋。
阴影笼罩下的马路上,车辆行驶得十分混乱,飞速逃窜着,似是想要离开这个星球。人们捂紧耳朵,步伐匆匆,加速逃向他们的庇护所。
在这片混乱的阴影下,我的内心却在欢呼雀跃!
太好啦!要下大雨啦!
因为我知道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当雨水覆盖这条街道,从远方驶来的101路公交车将会开上水汽凝结而成的一座桥梁,抵达天空,开向世界的尽头。
嘘,你可别告诉别人呀,下次在雨天的公交亭上碰到我时,咱们悄悄相互微笑点头就可以啦,可不要让别人察觉呀。
只不过到底还要等多久呢,我踮起脚尖稍微往外望了望,希望能看到那熟悉的车牌号。
“小朋友,要下大雨啦,天这么黑,你不怕吗?”
身边一个提着雨伞的老爷爷带着和善的笑容看着我,脸上像绽开了一朵花,不过花瓣微皱,是时光流逝过的痕迹。
我把双手往裤兜里一插,骄傲的昂起头,朝着老爷爷大声说道:
“不怕不怕!要踏上一场更加精彩的旅途了呀!”
突然意识到好像说漏了点什么,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但老爷爷好像没有察觉到什么,反而冲我竖了个大拇指,还夸了我几句,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心里却在庆幸秘密没有暴露。
就在谈笑间,一束暖黄的光芒穿过拥挤的车流,照到了我的心坎上。
来啦来啦!是101路公交车!
我回头朝老爷爷摆摆手,高高抬起左腿,踏上了公交车,嘿嘿,我可不会再在这个车门口摔倒咯!
“叔叔!去世界尽头!”
我将在口袋里捂得热热的两元钱拿了出来,投入投币箱,豪气地对司机叔叔说道。
“好嘞,坐好咯!这次又得坐好长一段时间哈!”
“嗯嗯没事!”
我慢慢扶着扶手,往车后走去。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人来坐这辆车啊。
车上座位满满当当,座位上却是空空如也,我看着这熟悉的景象,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庆幸:看来这个秘密还没有暴露,太好啦!
司机叔叔回头看了我一眼,轻声提醒我赶紧找个位置坐下,他要启动啦。
我快步走到车的最后一排,跳到最靠窗的位置上,然后看着窗外的天空,等待着它降下迎接地上旅者的雨水。
它很快就响应了我的期待,在我目光望向它的时候,云层似乎无法承载雨水的重量,忽然撕开了一道裂口,无数雨滴倾泻而下,时不时听到几声尖叫声在人群中炸响,不过只是一刹,大家很快的就找好了避雨的地点,一起仰望着这厚重的天空。
雨下起来啦,接下来就是等待公交驶过天边,穿过云海,这一段漫长而又浪漫的旅途了,不过等公车驶到水桥到时间还有很长很长,现在窗外依然是熟悉的城市景象,昏暗夜色中,模糊的霓虹灯光,在雨水滑落的车窗外朦胧不见,像银河,恍惚间像是已经驶向了星空,为了保存一点精力去看天空之上的风景,就先偷偷的小憩一会吧!
我看着朦胧的车窗和窗外飞速掠过的各种色彩,上眼皮逐渐靠近下眼皮,接着紧紧依偎在一起,身体随着车子摇摇晃晃,像坐在摇篮里,晃悠晃悠,便进入了梦乡。
只有轰隆隆的马达声伴随着雨声,没有传说中的铁马冰河入梦来。
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把我从美梦中摇醒,睁开眼一看,车窗外不知何时已经被绵软蓬松的白云所填满了,像白色的泡芙,稍微一挤压就会有稠滑的奶油漂浮在空中。
我擦了擦眼睛,从座椅的靠背上直直坐起,使出全身的力气,嘿呀一声,拉开公交车的窗户,伸出双手扯了一点白云,拿进车里观察。
在我扯下白云的那一瞬间,车外的白云开始急剧晃动,像一团被触碰的白色布丁,摇摇晃晃,像是刚学步的孩童。
我把那一团被我扯下的白云抱在膝盖上,暖暖的,糯糯的,甜甜的。
嗯,我尝了一口,很甜。
云朵层层叠叠,绵延千里,下面就是我们生活的小镇,在高空上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小的模型,五颜六色,当然还有那一团正在下雨的乌云,它就覆盖在刚出发时的那一块区域。
我朝它做了个鬼脸,虽然下雨湿湿的很讨厌,但是还是得感谢它为我们架了一座桥梁呀。
云朵上还有一些小兔子,它们都是雪一样的白色,跳来跳去推动着天空上的云朵在天空之上移动,不知道陈与义先生知不知道当他在船上卧看满天云不动时,是否知道天空之上的云朵后面都是一群群绵软的白兔呀。因为兔子小小的,所以即使它们很努力了,可是云朵还是运动得很慢……不过只要时间足够,它们也能把云朵推动着走遍全世界的!
公车却在这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司机叔叔回头向我建议道:
“我们还要开好久好久,要不要先下车运动运动呀?久坐对身体不太好喔!”
“好!”
我早就在等着这句话啦!每次最期待的就是亲脚踏上这一片别人未曾踏足过的净土,去云朵里打滚!
嘎吱一声响,车门打开啦,下车回头看时,才意外的觉得这红色的公交车在蓝蓝的天空下,洁白的云朵上显得那么鲜艳而美丽。
“车门上好像有一小块地方生锈了耶。”
我低头看见经常被地上水溅湿的车身一块竟然生了一点小小的锈迹,还有一小块青青的青苔。
“云朵上面没有植物,兔子们要吃什么呢?”
我往前走了几步路,蹲下身子观察蹦蹦跳跳的兔子,嘴里轻声嘟囔道。
“吃彩虹。”
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
我闻身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身穿淡蓝连衣裙的姐姐正微笑着看着我。
她头上戴着一顶样式新奇的帽子,好像很久之前我听说过的渔夫帽。
“想不到还会有其他人到这里来呀,小朋友你也是坐公交车到这里来吗?”
姐姐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轻轻的,让我有一点迷糊。
看着姐姐好看的脸,我心里突然有一点紧张,不过还是鼓起勇气回答了她。
“嗯嗯,我是坐着101路公交车到这里来的!”
“欸,好巧啊,我也是。不过可能不是同一个地方的101路公交车吧,我坐的那一辆车上只有我一个人喔!”
“还有司机叔叔!我这边还有!”
我抢着回答道,姐姐一愣,然后捂嘴一笑,说道:“嗯嗯,我怎么把司机叔叔给忘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看到她眼里有惊喜闪过。
“之前我和你一样很好奇这些兔子吃什么呢,在一次旅途中便带了几根胡萝卜,想来喂给它们,不过它们好像不敢兴趣呢。”
我瞪大了眼睛,居然有兔子不吃胡萝卜!好神奇!
“然后我就拼命地观察呀观察,然后!就让我发现了,它们为什么会将云朵推到下雨的地方,原来是因为下过雨的地方会出现彩虹!它们最喜欢吃的,就是彩虹!”
姐姐说到最后,脸上露出了和我一样的惊讶神情。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观察到呢。”
于是我俩便趴在云朵上,边舒展着自己的身体,边往下细细观察。
虽然最后没有看到吃彩虹的兔子,但我们还是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景色。
姐姐指着云朵下的一些建筑,告诉我这里是金字塔,这里是珠穆朗玛峰,这里是长城,这些平时隔了我几万公里外的景物,在这里居然看得清清楚楚!
仰躺着看到的是星空,俯瞰着看到的是全世界。
我都有点不想从这里离开了。
“应该快到启程的时间啦,赶紧回车上去吧,待会才能早点到世界尽头!”
姐姐先站了起来,接着便拉起还躺在地上的我。
“待会下落时注意看车窗外,你所看到的流星其实是其他前往世界尽头的公车,待会世界尽头见咯!”
“嗯嗯,待会见!”
姐姐微微笑,便朝着远方走去。
我突然特别佩服她,她所说的这些,我来了这么多次居然都没有发现!
这里可真是一个好地方呀!
可能是平时我都会把自己更多的目光摆在了目的地了,结果竟然错过了沿途这么多的精彩,这可不行,以后不仅最后的目标,沿途的所有所有我都要好好品味!
坐上了属于我的101路公交车,发动机开始轰鸣,我开始向世界尽头出发!
穿过一道道彩虹构成的大门,我一路上一直在担心它们会不会很快就被吃掉,大门之后是一片宽阔无垠的大海!云海啊云海,云朵的背后就是一片蔚蓝的大海!
我知道,快要到世界尽头啦!
当云朵不再连绵,公车开始下坠,像流星,但不会燃烧。
我和司机叔叔因为系着安全带,所以可以尽情享受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失重感。
当云朵全部散尽,海的所有展现在我们眼前——青绿色,像一块无边无际的大玛瑙。
下坠途中,有群群飞鸟陪伴着我们,我们就这样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
越来越多和我们一样的流星开始坠落,我赶紧凑到窗户旁,仔细观察。
“哇!原来真的是公交车欸!”
每一颗流星,都是一辆辆俯冲的公交车,车灯形成了拖尾,好像流星的小尾巴,姐姐说的是真的!
有红色、黄色、绿色、橙色、蓝色、紫色等等等等的颜色,真的,好漂亮!
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形容,大概是,噢对了,就是一道慢慢展开的彩虹,从没有,慢慢,慢慢的被画出来,在天空这张淡蓝色的信纸上,一点一点被渲染出来。
好像在一辆公交车上,我看到姐姐再向我招手。
接着,我们就摔进了海里,摔出了一整个盛夏。
摔上去的那一块地方,是软软的,不是平常的海水,是果冻一般的海水,有一种玩具怎么说来着,噢噢,非牛顿流体!
然后我们就被大海像一块饼干一样吐了出来。
准确来说,是弹起来。
因为已经经历过好多次了,所以你看,我一点也不惊讶。
怎么可能,再经历多少次,还是会觉得很新奇!
等车子恢复平衡,我才小心翼翼地从车子上下来,我先伸出一只脚试了一下水面,嗯,是实的,然后就一整个跳下车,然后开始大口呼吸来自海洋之上的海风。
听说蝴蝶在大海上煽动一下翅膀,就会引起一个台风,那我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的话,那不也是会引起风暴吗。一想到这我赶紧停止大力吸气,开始变得十分谨慎。
你说海面什么也没有,倒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在海中央会有一个站台,这个站台是给经过的唯一一辆火车停靠的,这辆火车或许也是世界上唯一一辆通往世界尽头的火车,这也是或许是世界上唯一一条横卧在大海之上的铁轨,在大海上蜿蜒,一时间也望不到尽头,像一条慵懒的小蛇,因为与世无争而没有任何想运动的念头。
走在软软的海上,有一种别样的感受,好像身上所有压力与负面的情绪,都会被一点一点慢慢稀释,最后留在了这片安静的国度里。
还没走几步路,我就看到了远处站着的熟悉的身影。
是那位姐姐。
她正微笑着朝我招手。
我走了过去,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姐姐好。”
她点点头,然后用飞鸟一般的声音问我:“要搭上这辆火车,和我去海的那一头看看吗,这辆车通往镰仓,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我每次生活感到疲惫时,就会搭上101路公车,再在这里搭上101号火车,去往那里走走,陶醉在异国他乡的风景里,暂时忘记现实世界的纷扰。”
原来这里的火车也是101号火车,难怪它会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我犹豫了一下,因为快到家里的饭点了,也不能太晚回去,每次到这里来我也是稍作停留,因为我似乎总能在远方看见一个踮脚眺望的身影,好像是我的妈妈,在担忧地等待着我的回家。
“不啦,马上就要回家吃饭了。”
我露出一个笑脸,有点抱歉的拒绝了她的邀请。
姐姐也是面露微笑的回应我。
“那就等下次你有时间,我带你去好好玩玩。那边的车站里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便利贴,都是人们路过时祈求的心愿,也是一个很有特色的景点噢,每次我路过那里,也会留下自己的心愿。”
她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头在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本便利贴和一支笔,递给了我。
“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写下来呀,这次虽然你没有过去,不过我也可以把你的愿望给捎过去哟。”
我欣喜地接过了纸笔,想了一想,然后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平安喜乐。
希望我们一家都能继续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也祝愿姐姐和所有素未谋面的人也都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然后,我歪着头,在空白的地方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姐姐接过便签时,面露惊讶的表情,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摸了摸我的小脑瓜,乘上了那辆从远方驶来的火车,驶向了远方,我看着火车慢慢远离,直到视野里只剩下清澈透明的海。
是时候回去啦,我乘上公交车,回归属于我自己的远方。
尾声:
母亲看着一旁熟睡着的孩子,孩子懂事得令她感到心疼,为了自己的收入能支撑起她和他的生活,母亲只能让孩子自己乘着公交车从城市的这头到那头去上学。早些年还有一些空余的时间时,母亲会在早上早早起来,牵着孩子的手在公交站台等候着101路公交车的到来,也会在晚上时,即使感到疲劳,依然一脸期待地坐公交车去接回自己的孩子。
她记得孩子还小时,因为疲倦,每次回家都会在自己的怀里安静的睡着,但只有某些时候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她的怀抱失去魔力,偶尔从臂弯里传来的一阵哆嗦会让她有些无措。她曾经惆怅了很久,最后精心给孩子编了一个童话故事,是关于101路公交车的奇幻故事,她已经有些不记得故事的内容了,大概只记得故事里的101路公车会在雨天驶向云端,开往美丽的世界尽头。
自那以后,孩子就神奇的不再害怕雨天,而每次下雨,反而一脸期待的看着窗外。当然这股劲头并不能保证他坚持完这一趟漫长的旅途,但他却意外的在她怀里睡得香甜,似乎正做着一个奇幻而美丽的梦。
生活很艰辛,但看着怀里熟睡中露出笑脸的孩子,母亲总会得到片刻的慰藉,但又有一丝丝苦涩的无奈。
也许生活能继续下去,能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梦境,就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所有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直至101路公交车逐渐冷清,稀稀疏疏只有那几个熟面孔,母亲的生活却忽然变得繁忙。庆幸的是,101路的公交车司机都很是关怀她们这对母子,得知了母亲不得不让孩子突然独立这件事后,都很乐意对孩子投注他们的关心。
孩子也很有礼貌,上车后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从来没有给他们带来过麻烦,反而让他们很是喜欢这个在雨天就嚷嚷着要去世界尽头的孩子,他们也很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孩子的这个小小的梦,在孩子上车后甜甜睡着时,他们会特别关注路况,防止突然的急刹车和颠簸惊醒了孩童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休闲。
今天依然是下雨天呢,母亲在熟睡的孩子身边忽然想起了孩子进门时便嚷嚷“妈妈,今天我悄悄地在世界尽头许了个愿望噢!不过愿望不能说出来才会实现。”时神秘的表情,让她有些好奇孩子这次又梦见了些什么,不过她也只是笑笑,然后柔声说道:“那就不要告诉我啦,让它悄悄实现吧!快去洗洗手,咱们准备吃饭啦。”
只不过在她不知道的远方车站里,有一张写着“平安喜乐”淡黄色的便签,上面的一个随手涂鸦的笑脸在几缕阳光的渲染下,笑得更加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