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不过壶酒间
前言
我的天哪,4月就写了一篇博客,然后一堆作品集和项目记录还没准备!我在干什么!
算了,事已至此,先把一些之前想保存的word都陆陆续续搬上来,撑一下……
这个是最长的一篇,慢慢更新但是疑似太监了的一篇长篇……
所有杂谈就用默认封面了……究极懒鬼
正文
连片雪花如飘飞的柳絮,在这灯火通明的小镇上空飘得十分温馨。
少女手持着油纸伞,一步一步在雪地上认真地走着。
街上的行人有说有笑,晕染了这片平和的土地。但少女似乎什么也感受不到,就这样平和地走在石板路上。小巧的红鞋碰撞着青涩的雪壤,沙沙地响着,犹如一匹骆驼,茫然地行走在白色的沙漠中。
她的一头青黑的头发,划过时空,似乎带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带不走。
“老板,借住一晚。”她抬头看着这间不起眼的旅馆。眼里却好似装不下一件事物,宛如濒临破碎的一扇窗户,只有略带一点樱桃色的浅唇给她带来一点生气。她很美,却美得让人心碎。
“可是我们已经打……”伙计嘟哝到一半,却被老板止住了。
“客官,劳驾二楼。”
她点点头,眼神洞穿老板,飘向渺茫的远方。
“诶?”伙计疑惑地望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绾头的红绡飘浮着,划过店内污浊的空气。“难不成她是?”
老板郑重地点了点头,看着少女飘忽不定的身影消失在了玄关处。
“是尊大妖。”
回答老板的,是尽头油纸伞收起的声响。
“妈妈,妈妈,为什么我们的天空一直是黑色的呀?”
街头拐角处糖葫芦小摊前,束发小孩正牵着一名中年女子的手,边舔糖葫芦边问。
“很久很久以前,它其实是蓝色的。”
中年女子茫然地望着天空,回想起了过往,许久,她摇头叹息着,摸摸小孩的头。
“也许是太阳公公累了,想休息一会儿。等他哪天恢复了,天空就又会是天蓝色的了。”
中年女子微笑着,牵着小孩慢慢向着远方走去。
奇怪的是,似乎有一束光,照在了他们回家的路上,有一点温暖。
“也许是阳光吧。”中年女子轻声呢喃道。
少女跟随着二楼树妖的指引,走向了房间。
“原来是一间妖精开的旅馆吗。”
少女笑了,却带有一丝苍白。这意味着,也许会遇上不想见的妖。
“真打算一走了之?”
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位玄色长袍的男子。
比如说这位。少女无奈地抬起头,眼里恢复了一点生机。
“那还能怎么办?”
男子笑笑。“这可不像以前的你啊。”随手摸了摸少女的丸子头。
“我可告诉你啊,你要走也赶紧走,别等什么时候你也被排挤了才知道后悔。比竟连太阳也能抛弃,更何况你这个耳目呢?”少女满脸写着疲倦,却依然安静注视着眼前的男子。男子轻笑一声,脸上斜起的嘴角,一时竟不知道是戏谑还是微笑。
“耳目,是一个很好的形容词呢。”
“门口那位是?”
“不愧是你,除了发光外,真是对世间的事漠不关心。”男子嘴角的弧度上扬得更夸张了。“连白泽开的旅馆都不知道,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少女把伞负在身后,轻轻地微笑。“原来是白泽,怪不得这么熟悉。”
“你真不回去了?”男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俊秀的五官变得十分凝重。
“不回去了。”少女摇摇头。
男子看着她脆弱的模样,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怜意。“那你走吧,一路保重。”
少女一愣,似是没料到男子竟如此放过了自己。
“本来就和你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们剥夺你的神格已经下手够重了,真不知道还要叫我来做甚。”男子摇了摇眼前的几缕碎发。
“谢谢你,谛听。”少女如释重负。
“在这世间好好走走吧,也当是散散心,以你的本事,倒也没什么值得顾虑的。”谛听将双手负于身后,慢慢踱出了门外。“其实是因为我也不一定打得过你。”谛听笑着,消失了。
门外的掌柜,记账的笔许久未动,一滴墨水,滴在了手边纸上。
翌日,少女步过走廊,朝柜台里的掌柜笑笑。
白泽只觉得她变了许多。
她轻轻地坐在一桌木桌前,静静地注视着门外未曾停歇的雪。
果然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吗。
少女托着腮,注视着黑色的天空。
白泽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身边坐下了。悄声道:“这天空,真是远不及九阳同升时好看啊。”
少女偏过头,只是笑。
她本名金乌,掌管太阳,万物生灵,以她为养分。位列仙班时,妖力竟充沛到能一连升起九个太阳。飒爽的身姿立于九阳之上,是天空的王。
“那已经是过去了。”她呼出一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火苗。飘散而去。“你呢,不是因为你的博学被选上去整理史册了吗,怎么到这里开旅馆了?”
“不也和你一样嘛。”白泽褪去了普通中年男人的外表,恢复成了白泽的模样。“金乌,你打算怎么办。”白泽看向她如冰般冷峭的脸,问道。
“我已经不叫金乌啦。”少女从手中取出百妖册,交给白泽翻阅。“就下来就随便走走吧,反正已经无所谓了。”白泽在百妖册中翻找着,发现那曾为金乌的榜首,如今早已易主。而金乌这个名字,似乎已经被抹掉了。
“接下来,就好好享受一下身为‘人’的生活吧。”少女朝白泽摆摆手,走出了店外,从何而来,不知归处。白泽放下手上的百妖册,轻轻道:“连这个也不重视了吗,果然已经变了啊。”
一人一把伞一袭红衣。
就下来就走走这个世界吧。
她平复着内心些许失落,带着一颗平静的心,走向了未来。
少女沿着雪后初晴的道路行走着,严格来讲,并不是晴天。天依然是黑色的,宛如世界置身于混沌腹中。
也许是长久的永夜早已使人们习惯了这类的生活,三餐如常,烟火依旧。
但终归会有些不方便,比如日晷,这类依靠太阳的工具早已派不上用场,只有那角落里蒙尘已久的滴漏发挥着它许久未曾发挥的余热,一瓢水,滴答滴答,时间变得可感,却又格外漫长。
或许此时恰是清晨,街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盏灯火。
偶尔也是有几声街坊准备买卖的器物碰撞声。或许这也是繁盛的大唐少有的安静。
就近找了家早点铺,点了一碗阳春面,开始品味起这百味人间。
灯火陆陆续续地从城中蔓延开来,宛若一盏盏青莲于拂晓时分悄然绽放,直至城中高耸的灯塔,不甘示弱地点燃了这片无边的黑暗,依稀可见的,是无尽雾霭后绵延的城池中同样的星火。
灯火阑珊处,却是捧着热乎乎的面呆立的少女。灯火映入她的眸中,宛若一条银河。
“姑娘不是城中人吧。”卖面的老者笑呵呵地看着深受震撼的女孩,内心翻涌起无限的感慨。
“老夫当年进城的时候,也是这般光景啊。”老者笑着,满脸的皱纹化作一朵朵涟漪,泛在了时光的长河里。沉浸在回忆之中的脸颊晕开了年少的几许轻狂的红晕。
少女轻笑,搁下还揣在碗边的伞,就近找了个位置便坐了下来,边吃着面,边看着巷陌中穿行的士子佳人,她打了个响指,微风拂过,恰经霜雪的梨树却在此时开出了漫天缤纷梨花,掺在雪花里,晶莹如许。
人们不由得被这寒冬里的奇特景象所吸引,愣愣地驻足仰望,似是在回味刹那的生意迸发。不多时,寂寂寥寥的街道便盈满了吟诗的士子与惊叹的路人。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老者回过神来时,已是梨花雨满天。
“怎么会……”老者喃喃道。老者分明感受到,就在刚刚的瞬间,一股磅礴却又温柔的妖力拂过了这片天地。分明就在 刹那,他多年等待的梦,竟然成为了现实。
“这……分明是柱枯树啊……”
老者言罢,却已是热泪盈眶。
少女饶有兴致地看着浸漫在花雨中的游者。看到那风轻拂过的花瓣散进天空中某束通透的光路中,思绪也不由得顺着灯光而去。
早些年还在苍穹之上的时候,依稀记得每年八月十五月圆时,月娘总是格外的忙碌。虽然劳累,却也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人间烟火弥漫的,是团圆的美好愿景,还有一两丝共享天伦的甜蜜。
她总是这么说:“天天晚上都在月宫看着,看遍了闺妇的愁思,看惯了游子的心伤,更看厌了缝衣的慈母缝到一半时突然停下的手指,嘴角突然泛起的一丝欣慰,却又是眉头泛起的几缕忧愁。只叹妾身法力尚弱,不能多偏心地分袒出几缕月光,去安慰一下他们几进支离的心。”
往往站在高处,看到的是无限风光,可她看到的却是卑微者无力实现的心愿。大概这也是仙人们都喜欢到月宫去的原因吧。
月娘总是那么温柔多情。人间的人们也能感受到月亮上不一样的光,或许有时还有一点错觉,月亮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一直为我这游子照亮无法到达的故乡。提及这些,月娘总会轻轻摆手,嘴角一丝温柔的弧度却说明了一切。月宫外有一株月桂,或许是长久以来温柔的熏陶,树枝没有太多的旁逸斜出,只有敲到好处的几展臂弯。月娘喜欢在月桂下捣饼,人间的桂花饼,正是月娘未履仙阁时在人间发明的。月桂的花瓣晶莹而又充满馨香,掺在饼中,是不可掩盖的主调。
月娘在八月十四便会早早地做好桂花饼,在八月十五时便趁早上不用上班的当,给各家神仙送桂花饼。而金乌呢,在仙台上留下自己的一小撮羽毛来发光后,便大踏步地前往月宫,坐在月桂下,等待着月娘串完一天门后回来时发现自己时的惊喜神情。从金乌很小的时候起,这就成为了八月十五的固定节目。小金乌总爱用自己的气息吹着月桂上的花瓣,看漫天纷繁的花瓣,一瓣一瓣地数着,度过这漫长的白天。偶尔吹着花瓣汇成一条龙,在天空中盘旋,正威风凛凛时,会被一声略带严肃的咳嗽声吓得浑身一哆嗦。“啊乌!你怎么又在欺负我的桂树!?”此时金乌总会尴尬地挠挠头,操纵着自己独一无二的气息,使花瓣重新回附到树上。“嘿嘿没关系嘛,毕竟我的气息是时间嘛!”月娘总会无奈地叹口气,毕竟眼前这个女孩确实有着这样的能力。“过来吧。”月娘舒展着袅娜的身段走进了月宫,小金乌便兴冲冲地跟着跑了进去。月娘从殿中的朱色小阁里拿出一盒桂花饼递给金乌,轻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喏,这盒是你最喜欢的双倍馅,以后要听话喔,这样才能有桂花饼吃。”金乌啊呜一口就吞下一块,鼓着嘟嘟的嘴含糊不清地答应着,心里却想着:虽然每次都是被这样威胁着,但结果无论自己怎么闹,都会有桂花饼吃。想着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弯出一个狡黠的弧度。月娘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掐了掐小金乌胖乎乎的小脸,道:“每次这样说你都不听,将来长大了那可还得了?!要是这么任性下去,迟早会被丢出苍穹之外的呀!”月娘看着这茫然的小眼神和略带几点碎屑的嘴角,却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说你将来是尊大神,我才不信嘞,大神哪里会像你一样不听话,一样任性,还这么可爱?”
金乌至今仍非常钦佩月娘,月娘说的话,竟全部变成了现实。只是可爱这一点,不知道现在还是否成立。应该,还成立吧?少女吸溜着嘴里的面,遥遥地望向门前的梨树,梨树的枝干有一丝月桂的影子,一样温婉如绸,一时兴起,感触至深,便悄悄地扭转了一下时间,让她重新焕发生机。让她在冬日里突然变成曾经最好的模样。也算是对摧残月桂那么多年的一点点小小补偿吧。也许再也不会回去那片天地里了,不知月娘现在,又在看着哪一家的聚散和离别呢?
老者似是从漫长的回忆中醒来,他缓缓走向少女,驻足在她身侧看向门外的梨雪,缓声道:“真美啊。”
少女轻轻一笑,也说了一句:“真美啊。”
两人目光对视一秒,都看到了彼此心中尘封已久的某坛陈酿,许多年后启封的那一刻,醇厚的酒香渴望他人的品鉴。
金乌放下筷子,想着:也许人间,也是个有趣的地方呢!
茫茫的大海与天际相接,和风习习,在幽寂的长夜里如蛰伏的巨兽,偶有涛声,浪卷依旧。浩大的苍穹如倾覆的棋盘,笼罩在大地之上,黑压压一片,如无炬之室,无主之地。
但大海总能使人心安,无论阴晴。吞吐云雾于无穷的远方,温柔地抚摸着近岸的石滩。石滩偶有一两声呼唤出海远归丈夫的妇女声音,也偶有几声稚童戏水时的无邪笑声,此后长无日光,灯塔是唯一的光,远航的人儿心中被风浪侵蚀却永浇不熄的,是家的方向。
“啊雄!在这里”妇女扯着嗓子在岸边呼唤。“欸!就来,就来!”渔人收起渔网,将船靠岸,便立马如飞燕般跃下渔舟,系好船锚,从黑暗中跃向光明的岸上,捧起妇人的脸,兴奋得直揉。“紫啊,俺这一趟打了可多鱼呢!待明日入城,定能卖个好价钱,再给买几盘月香斋的上好胭脂。”妇人似是被这粗糙的手弄疼了,轻轻掐了男子的手,却没有把头从他手上转移出来。“每天尽在海上浪,可知我和囡囡在家里有多担心,这海上风又大,又没有光,万一……唉,下次早点回来,饭可都煮好了啊,囡囡等不到你回来,可是吃不下饭的呀”妇人顺着男子的臂弯便倚靠在他的肩上,嘴上虽是责备,脸上却是幸福的微笑。“嘿嘿,下次俺一定早点回来……”男子挠挠头,搂着妻子便顺着灯塔下的小道步行回家。“明天记得买胭脂哈。”妇人的话顺着她们的足迹,洒落在石滩上。他们不知道,在海岸上坐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正慈祥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多好啊。”老人乐呵呵地抚了一把胡须,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谛听负手立于其旁,此刻内心平和而温暖。
“想不到你们执律司中竟还有你这般有闲情之人。”老人拄着木杖缓缓站起。一步一步地朝着海中走去。“这世间能陪老朽枉费一段亦似有亦似无时光的人不多了啊。年轻人,老朽还是挺欣赏你的。”
“不敢当。”谛听振袖,对老者行了个礼。本意速回苍穹复命,却不曾想为这人间浓浓的烟火味所吸引,这种简单而质朴的情感,已经很多年未在上面感受到了。他轻叹一口气,却又很快微笑着向老人再做一揖。“鲲前辈,有劳了。”
老人木杖一点地,若是无意,却是有形。海水如遇尊者般恭敬地往两边退下,让开了一条直通海天交接的路。“已无扶摇意,但做渡水人。”老人喃喃道。
“请。”老人微笑抚手让路。谛听再回一礼,便走入水中。见其再揖,老者只是微笑。
谛听身后的海水在他踏足过后便又再度聚拢,待他入苍穹,海面已愈合得光洁无瑕。鲲走回石滩,坐回了平时最爱坐的石头上,静静地望着初愈的海面,吹起了口哨。
“老庄啊,你走后这世间便打真是无趣啊。”老者打了个瞌睡,似是在想些什么,眉头微皱,“但今天是个意外啊哈。”老者似有些许舒缓,但亦是不久之后,他的语气却是愈加沉重,“这天,却是越来越黑了啊……”
不过数语,对面老者已是热泪盈眶。
还未完全吃完的面还在散发着余温,试图温暖这梨树飞舞的冬。
“入世百余年,不愿再经历失去的苦痛,才在与她相遇的梨树下守候多年,想着上元节那晚她在阳春面小摊前的惊鸿一瞥,烟雾弥漫了心头的春天。不过短短数十载,她已然随烟雾而去,终是人生泛起的一点涟漪,剩老朽一人,空看这不再新发的枯树,倒也安好。以先生这样的大神通,竟也了却了老朽的心结。先生当是一尊老朽无法触及的存在吧,这人间可值得您逛逛哟。千里江山,也有不尽去处,若您未曾有过目的地,到长安去吧,那里繁华烟火,歌舞升平,老朽此等小妖,误入尘世,竟也流连,亦留遗憾。”
老者仰面长息,倒却添了几分笑意。
“不知先生有何过往,但先生的故事,老朽倒也不敢过问。”
金乌笑笑,摇摇头,却只是盯着碗发呆。
回忆很长,却无从讲起,何时变天,只有帷幕遮蔽,而帷幕后,却无戏上演。
“就当是太阳陨落了吧。”
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十分平静。
少女也只是笑,全无半点忧伤。
老者若有所思,喃喃道:
“常听人言,妖道之末即世仙道,仙道却又是规则,或许先生曾是掌管世间规则之人吧。”
还未等金乌有所反应,老者便深鞠一躬。
“唐突了,先生见谅。”
老者微笑,拭去眼角余泪。
“不开心的话,就到人间走走也好,毕竟您现在恰及笄,正是应当微笑的美好年华啊。”
老者这一次,是真正把眼前之人当作恰逢豆蔻年华的涉世少女了。
金乌点了点头,微微欠身,便起于雪中,抚起纸伞,与老者作别。
一阵清脆的铃声在雪中沿着街巷一深一浅地消散在风中,少女的身影就这样和远方的灯火融为一体,再不见踪迹。
老者依旧凝望,目送了很久很久。
大寒恰至,不过数日光景,人间的年便悄悄的到来了。
黑暗永远阻挡不了人类对光明的渴望,纵使是永夜,在张灯结彩的新春里依旧明亮得如同白昼。亦或者在无休止的黑夜中,年的到来更对人们有更深的意味。年复一年,希望从不熄灭。
平日的青莲灯也染上了年的气息,每一瓣花瓣都带上了剔透的碎光,舒展开的,是人们的笑脸。垂下的条条流苏,系着来来往往人们的新年愿景。
灯火辉煌,马踏留踪。
少女迈步在不知名的城镇中,感受到的,是人间无限的温情。
灯笼在各家各户间联结着,照亮了每一片周遭的雪花,留下它们晶莹剔透的剪影。马车缓缓驶过街头,引起一阵购置年货的人潮。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沿街簇拥的,是喜换新颜的客栈茶楼,新竹植于庭前,摇曳着旧岁的余波,春联置于门侧,欢迎着新岁的造访。
人潮时不时激起一声惊呼,是旧友忽逢的惊喜,是新友缔交的欢愉。
“给您拜年了……”
“新年好呀!”
“好久不见……”
少女行于熙熙然的人海中,也受到不少祝福,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和乐与安宁的心绪。
她面带着微笑,朝着争相挤到她身边的来拜年的稚童与素未谋面的小生点了点头,轻声道声新年好,下一秒却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留下几个失去方向而茫然的脸。
少女只一个转身,玲珑小靴已踏上屋顶,她轻轻蹲下,把油纸伞放在屋架上,便抱膝而坐。
人间的画卷在鞭炮轰鸣中为她不动声色地揭开了一角,有山河涌动,有人潮汹涌,有误入画中人的一遭迷梦。
“原来已经有人了吗…”屋檐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少年音。
金乌低头却只看见双手正攀在屋角的少年清澈眼眸,少年尴尬笑笑,看见屋头上突然探出的少女的脸,微微一愣。
“那我另寻一处吧,也不扰姑娘雅兴。”少年微笑,就要放松好不容易费力拽紧的檐角。
虽说大唐盛世已是渐渐有了开放的性别观念,但沿袭几百年的礼,依然规范着少男少女的行为举止,男女授受不亲,依旧是男女相处,特别是独处时的行为规范。少年只是好奇,自己费力才攀上的屋檐,为何眼前的少女也能攻克。
得也是费了好些功夫吧,也不好意思扰人清净是吧。毕竟躲避喧嚣人潮,屋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少年心想着,右手已是松动,正回头寻找落脚点,忽觉手上一温,接着是如丝绸般顺滑的肌肤略过掌心,一双小手已是将他握住,轻轻往上一拖,恍惚间,人已是坐上了屋顶。
金乌毕竟非世人,从未有那么多规矩束缚,她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了。
少年回过神时,尚有几分讶异。
“这……这……”少年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咳咳……”
一腔尴尬只好化为万能的两声轻嗽。
“没事,我一个人坐着也空出来很大一片地方呢。”
金乌将纸伞抱在怀中,对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微笑。她对少年并不反感,少年十七八岁,或许恰及冠,眼神清澈,却好似藏着许多故事。
少年点点头,脸颊不知是灯笼照过来的光还是其他原因,映得有些许偏红。
从未与女子又如此之近的接触,他只能扭开头看向另一端街头,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失了分寸。
“失礼了。”少年轻声道。
金乌也转头望向街道,脸上却依然残留着几分笑意。
两个人肩挨着肩,有人强装镇定,却脸颊发烫,有人浅笑依然,却平静安稳。
“呐,我说,你为什么想到上面来啊?”
金乌侧头,恰好对上少年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少年发现偷窥被发现了,倒也不装了,把头转了过来看向金乌,却是略微失神。
少女明媚的眸子暖暖的,她的容貌在这双眸子映衬下,很好看。
嗯,很好看,少年已经找不到形容词了。
少女似乎因为得不到回应,有些许气馁,眼神黯淡几分。
果然还是不会在人间和人交流啊。
金乌正打算重复问一次问题,少年开口了。
“或许是本能?并不喜欢和人潮一起涌动。”
“有什么原因吗?”
“有时候一个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少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
“毕竟也已经一个人走了这么久了,可能也成为了一种习惯。你呢,为什么不去和人们接触接触?”
“因为还没学会吧。”金乌冷而脆的声音少见的多了几分羞怯。
人间风味甚佳,不忍一口便囫囵吞下所有,慢慢品尝,一步一步来,或许才能更好地品尝所有。主动和少年谈话,何尝不是自己咬下的第一口。
少年似乎并不惊讶,却是失声大笑。
“好好好,还没学会,人事复杂,每一个人都是这其中的初学者罢了,只是少有人如你这般坦诚,敢于承认自身的不足。”
金乌微笑地看着少年,她看到的分明是脱离于稚嫩躯壳的纯净灵魂。
“敢问姑娘何方人氏?可有定居之所?”
少年停下大笑,大大方方地看着金乌那深邃却明亮的眸子。
“不知所来,亦不知所往。”
金乌浅笑,几缕发丝拂过脸颊,也拂乱少年心头的几根心弦。
“感情姑娘也是个流浪汉啊,哈哈哈哈。”
“或许是吧。”
“那不妨顺道而行,也好作伴?姑娘心中可有去处,亦或可想停下脚步?”
少年从未见过如此投缘之人,回过神来,才觉已是逾矩。
少女却是不觉轻佻,一字一字认真从嘴里吐出。
“长安。”
“我说,你为什么想去长安啊。”
马车随着地势起伏起起落落,少年的心也是时刻起落,他担忧着坐在车棚顶上的姑娘会一个不小心在某处地面忽然开出的玩笑处翻然跌落。
少女却是满不在乎地眺望着无边黑暗笼罩着的远方,远方偶尔闪动的几处灯火是她走过时雀跃的心。
“只是想去看看。”
少年在马上回首,看见这尊稳如观音的女菩萨依然安稳,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下了,毕竟人家也是曾发挥神勇,将自己从屋檐下拽上屋顶的大力金刚,应该也不是一般人吧。
少年看着微微欠身的少女,问道:“真不考虑和我一起下江南吗?”
“不了。”
少女虽然没有理由,但始终坚持。
“那就只能陪你走一段啦。”少年咧嘴,露出洁白的虎牙。
“嗯。”她盯着少年,也只是笑。
星垂平野阔,江入大荒流。
夜的延长,让人们有了更多时间仰望星辰,也让旅人的道路变得更加梦幻。
沿途尽是少年的聒噪和少女的微笑。
少年似是卖弄着自己的学识,遥指天上星,不言人间语。轻侃世间事,却扰梦中人。
而少女终究抵挡不住啰嗦繁琐的学识,成功的进入梦乡,只是低头瞌睡的她,依旧稳坐车棚。
“你可知,我为何独身出游?”少年似求回应,却不闻少女出声。
“或许正是还学不会……”少年回头,只见挣扎于朦胧与现实中的少女闭合的双眼。睫毛很长,在灯火映照下有莫名的闪烁。
“睡了啊……”少年回身,嘴上却是多了几分惋惜的弧度。
仰躺而下,背靠马背,有一股温热传进身体里。
“也罢,或许缘本该如此。”
少年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少女一眼。夜色衬托下,她依旧是那么温暖,眉眼间,尽是不知何处的芳华。
颠簸依旧,只是天明。
马车突然停下,拦在前面的是几个身影。
少女微微睁开眼,前面是四个魁梧男子,面罩遮住了他们的整个脸庞,眼角透露出几丝微寒的余光。
是打劫的吗。
不,不是。
如若为财,透露的应当是贪婪,而非是冷冽。
这几个人的目光,没有一点烟火气,倒像是无情的猎手。
或许正处在城与城联系较为微弱的地方,灯光的余晖无法普及至此,唯有一点昏昏暗暗的灯影。而黑暗与朦胧却又加重了不安的感觉。
她看见底下的少年似是有些许慌张,但他的冷静让他的面容上很快便掩饰得很好。唯独微颤的指尖暴露出了少年的心虚。
“几位大哥是需要一点过路费吗,刚好我这里有点可以接济接济你们。”少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真诚,似乎是想以钱消灾,这熟络的口气,让人不难想象他已经不止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了。而或许这次的境况,比他经历过的以往的任何情形都要糟,以往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不顾一切的逃走,而这次,马车上还有一位姑娘,如若他不顾一切开溜,她或许会经历难以想象的危险。这次只能尝试能否正面化解危机了,而且,光线在这里明显不足,或许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马车顶上还坐着一人。
但很可惜,这次的目的显然不是为财。
他们的身上,似乎有一股玄乎的气息在翻涌。
下一秒,便是疾行而来的飞刀。
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杀招,不置退路的杀招。武器离手,只为敌首。
这种自信,看起来并不是一般毛贼。
少年完全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已是杀手,愣神间,刀尖已在咫尺。
完蛋了!
少年眼睛已经闭上,感觉冰冷的飞刀已经将自己洞穿,或许自己的路途,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在一瞬,他感觉到鼻尖似乎有发丝略过,再睁眼,刀身突滞,却以惊人的速度回头疾射而出!他满脸疑惑地盯着这柄来而覆去的刀,但觉两鬓冷汗已如豆大,身上衣裳在这一霎已是冰凉贴身。
刀去,猝不及防。
蒙面男子始料未及,仓促往旁一让,堪堪躲过与他相伴数十载的飞刀一击,半边面具已是擦毁,半张脸血迹斑斑。
同行三人皆是一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眼角里的寒光转为愤怒,握住手中刀,便要往少年扑来。
此人,绝非善类!
三人周身突然有气机汹涌,紧握着刀柄,逐步逼近少年。
金乌微微抬起头来,她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果然,是妖吗。”
少年是否有大神通,她早已了然。文气缭绕于他身,或许未来不凡,但绝不是当下,当下,不过是文弱书生罢了。
或许只是萍水相逢,倒也不许初识之友身陷险境。
至少在金乌这里,待客之道是这样的。
刹那,伞开,犹如怒目圆睁。
少女坐在车棚外围晃荡双腿,伞内对准了提刀而来的三人,似乎是猎人时刻紧盯着猎物。
三人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不由抬头,澎湃汹涌的妖力绵绵不绝,抬头一霎,如见修罗。
“诸友如此行事,可有原因?”
少女语气并不柔和,眼神冷冽,让这小雪纷飞的夜,似乎冻霜。
对三人本是如临大敌的境象,却是让他们心头一松。
噗。
佩刀皆深插入地。
四人共同拱手。
“吾等不识妖友,失敬了。”
身体不知紧张还是寒冷而颤抖的少年忽而侧转回头,望向车上少女,却见冷峭的脸上却是同样的浮现了疑惑的神色。
少女纵然一跃,平稳落地。
这突然一转的场景让她无法放下内心的警惕。
最先负伤的半蒙面男子却在此时开口了:“妖友实力定当不俗,又为何与此似隐瞒实力的道者同行?可知修道者,皆是人面兽心的鼠辈。”
语罢,同行其他三人本低着的头同时抬起,视线共同汇聚在少女身上。
原来是因为自己刹那显现的神通引起了他们的反感与仇视,并以为刹那规则的流露,来自同行的少年。
规则,不过是仙力的一种体现罢了,与妖力是两种互斥的存在。小时候自己不懂事时,喜欢将仙道与妖道的神通与气息统称为气息,毕竟自己是妖嘛。不过在苍穹顶生活多年,也早已习惯妖力与仙力的不同运作方式,妖能力从不同的运作方式中,大概分为玄、神、通三系,恰与仙力运作方式中的规则、精神、物理三者对应。自己由妖蜕神后,掌管的规则为时间,虽然已经被剥离神格,依旧可以用妖力按仙力的运转规律运转出类似规则的形态,或许是模拟出的方式过于像仙力,所以刚刚片刻凝滞时间调转刀头的所散发出的,恰是仙力的体现,使得被四妖误解了。
少女若有所思,不过一般对待仙者与妖者,不同仙与妖都有不同的想法。有认同共存者,亦有仇视者,而故天下冲突频频,这是她登神前世界的大体样子。看来几千年过去,世间仇恨仍是未息啊。纵是如此,妖与仙虽偶有摩擦,也从未显露于凡人眼前,早先抛刀此举又是为何。
“吾友非是仙者,而诸位可否向我解释一下,为何在未曾确认吾友身份之时,便已下杀手。”少女声音冰冷,却充满不容置疑的语气。
半蒙面男冷哼一声,眼角跳动不知名的怒火。
“妖友可知此地为何地?此地为最为贴近吾龙族栖身腹地的前哨站,能在不惊动各巡逻队,轻易至此的,岂可能为善类。妖友又是何故至此?”
少女一愣,或许是自身出城时便已散发出的屏蔽场隔绝了各妖的感知,而少年又是肆意而行,故而无意间至此地。鲜衣怒马少年时,肆意而行无所知,却是在自己的助力下陷于险地。如此看来,或许还是自己的无意之失。
少女却是一笑。
“路过。”
四下无言。
“唔啊……”
女孩申了一个懒腰,从睡梦中醒来。
“哎呀……又咯到头啦!”
女孩摸着头上的两个犄角一瞬间睡意全无。
“没办法咯,那就起床吧!”
女孩咕噜一下,挺直了腰板,小手攥着被子的一角,如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
本应盘在耳朵上的碎发掩住了眼睛,炯炯发光的眼神从碎发的缝隙中投射出来,女孩晃晃头,把头发晃到一旁,接着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拖着宽松的大衣,光着脚丫吧嗒吧嗒的在地板上走了起来。
“好像有点凉耶!”
女孩每一次将脚踏在地板都会立刻迈出下一步,收回先前接触到地面的脚,急促又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梳妆台。
女孩将脸颊的碎发束成一缕,手指上不知何时凝结出一颗水珠,晶莹剔透,倒映出一张笑眯眯的脸。水珠顺着女孩的手指与头发融为一体,将原本桀骜不驯的头发驯服得服服帖帖,两颊的头发长长的下垂,女孩拎住两串头发的发尾,如舞绫缎般将身体微微一旋,拎着的发尾再往上一提,就共同会合在后脑勺啦。
女孩嘴里叼着一个发簪,红唇微启,微露玉齿,一手拎住两个发尾,空出一手就迅速往嘴边靠,取下轻咬的簪子,发簪尾部划过红唇,轻轻留下一点凹陷的痕迹,簪尖离唇,红唇如果冻般回弹,旋即化为一抹微扬的丹霞。
两个犄角在浓厚的黑发中只露出一点锋芒,像是她眼眸中忽明忽现的流星。长睫毛在她脸上留下童真的印记,却又不喧宾夺主,不肯轻易遮挡她忽闪忽闪星辰般的双眼。脸颊或许是被偷偷亲过,留下了两朵害羞的粉红。眉间突然泛出几许欢欣,点起几圈涟漪微荡在眼里的星河。
微微打扮过后,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孩从椅子上滑溜,蹦蹦跳跳地走向窗台,看向窗外,窗外不是碧海蓝天,却是水底下波光粼粼的美妙世界。看了一会儿随水摇曳的珊瑚群,女孩忽觉无趣,却是突然想起什么,她将椅子搬了过来,一点点小心思从心里偷偷跑到了脸上,一点点小小的坏笑出现在了她嘴角。她摇摇晃晃地爬上了椅子,将双手往前轻轻一推,窗户便被打开了,打开了的还有她的奇妙心情。
女孩急切地将身子往窗外探,努力全写在小小的脸上。
就差最后一点啦!
她往前送着身子,最后闭上双眼,往身后椅子一蹬,像是飞翔般飞出窗户,却撞上了一坨软软的东西。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赫然是——
一张脸,父亲的脸。
一张拉得老长的龙脸。
父亲盘踞在海底,龙身环绕着这座宫殿,此时微扬龙首,正对着她的窗户。
哎呀,好像不太妙……
好像……又被发现了……
女孩看向前方威严的龙首,露出了一个鬼脸。
父亲长长的龙身在霎那间化为白光,凝成如她般的人形,脸上露出满脸的不快。
然后……
然后她就被拎着后衣领,丢回了自己的房间,窗户也被锁上了。
龙族小公主的禁闭生活,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啊啊啊啊啊啊……好想出去玩啊!”
躺在房间地板上的女孩,如同乌龟般滑动四肢,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王,为何对公主的保护依旧如此严密,公主已经快成年了吧,这个年纪正是渴望外面世界的年纪啊。”
“时候未至。”
龙王淡淡道,眉尖紧锁却透露出他的矛盾与纠结。
或许旁人看来,落星湖主宰,统领一片龙族领地的龙王——应龙,百妖谱前三的神兽,理应有充足的底气,去庇佑子子孙孙在这个世界上无拘无束的生活着。但所谓站得越高,看得就越远,他深知在他头顶之上的天空,存在着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那个天神一怒,可毁一世的世界。
拥有足以傲世群雄的绝对力量,本可选择逍遥行于世,来去无所顾念,他却选择了庇佑一方,为一方的安危思虑,为族群的未来而落子。或许正是因此,他不是偏安一隅的井底之蛙,他的眼里是更为广阔的远方。
他看着身侧仍未蜕化的蛟龙丞相,以及这广阔落星湖数以万计仍未蜕化的蛟龙,心里十分清楚,或许之于得道成神者,自己一族不过莽苍世间的沧海一粟。自己已经到达世间的顶点,但他仍在准备着,突破这世间的桎梏。而天上那些家伙,对于这世间荣登的异客不甚欢迎,于近百年来,无数将登神的祥兽凶兽,本立于世间顶点,却被抹杀于无声间,或只因他们萌生登神之念,触犯苍穹上诸位的既得利益了吧。
他对此报之以嗤笑,登神者,不因自身实力强厚而承当应有之职,护佑一方,降世间以恩泽,反而排斥异己,将新起之人弑杀于摇篮中。
如若登神失败,这一族命运怕不是也已到头。
成王败寇,败寇的所谓余孽,岂不会为世间以正道之名屠灭殆尽。
应龙早已看透所谓神者的伪善,而修道的仙者,正是苍穹上人数最为庞大的群体。
四海各兽,曾登神者,惠及山海,共成大道,如今却是杳无音讯,或许这一轮没有余烬不再复升的落日,带来的黑暗,远没有那么简单……
龙鳞幻化而成的甲胄,在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上格外的合身,或许是他这一生从未退缩于任何挑战前的英气,以及无数血水的浸润,让他的肃杀与威严甲胄融为一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的身后,是万丈蔚蓝的世界,进入者,格杀勿论。而他为此奔波背后的支撑,正是他的女儿,即将成年的龙族公主。
“王,似乎有两个未明来意的来客已经闯进了我族腹地!”
门被打开,有匆忙的侍卫来报。
“腹地吗,已经很少有人能闯至此处了……是仙是妖,可知?”
“似是一仙一妖……”
应龙眼中闪过一分杀意,水下洞天亦是一寒。
“吾往会之。”
甲胄摩擦着,发出嘎嘎之声,似乎刀过骨头留下的恐怖声响。龙王提起自己的尾鳍化成的尖刀,大步迈出了水下城堡。
仍为蛟龙隐露龙鳞的丞相立于王座旁,望着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敬佩。他是一个好父亲,亦是一族最好的王,永远亲力亲为,而对仙者,他亦是从不留情的杀手。
“所以说,你们十分仇视仙者咯。”
金乌的伞仍未收起,立于少年身侧。
而好不容易摆脱自己仙者身份的少年倒是和四位蒙面来者唠上了。
少年本一无所知,但危机下显出的急智,让他从蒙面者的口中得知了许多他本不知道,本不该知道的见闻。
经历漫长的一次谈话,她了解到这是一支脱离市井,独自生活的龙族,或许是对仙道的排斥,使得他们不染烟火,仇视仙者。
而少女却是很能体会他们的心情,这一族的领袖应当是一位相当有见识的人了,一步一步从天际步往人间的她,见识到了各式各样仙神的嘴脸。
但已经无所谓了,一切皆是过往。
负担一切的领袖,真是辛苦啊,特别是仇恨这么沉重的东西。
少女嘴角平缓,似是同情着这位领袖,知道的越多,承担越多,这世间,痛苦的往往是身处浑水的清醒者。
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股气息让她有些在意。
已经很久了。
遍地雪花飘,漆黑不见的周围潜藏着未知的风险。
真是讨厌啊,这种感觉。
或许该让漆黑中的猎人知道,谁才是猎物。
少年靠自己的语言技巧与四位蒙面男人已经逐渐熟络。
也不是没碰见过生死一瞬的场景,只不过这次的遭遇确实让他见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在这种未知的力量面前。
虽然很好奇,但他只能为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不断用自己的语言周旋,甚至诱使对方放下防备。
也许让他们卸下防备的不是自己的语言,而是身边的这位不知何处神仙的少女与他们展现出来的同源力量,但自己亦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他只想争得片刻松懈的时机,然后逃走,像以前一样,这就是紧急避险,这就是孤身一人行万里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
未知,是最他最大的恐惧。
而他只能依据现下的情景,选择应对未知的最佳办法。
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经验,或许身边的少女也是可以相信的对象,但她一样,源于未知。
“我说四位大哥,你们这份仇恨到底来自何处啊。”
少年佯装镇定,故作深沉问道。
失去半边面具的男子突然一怔,似是陷入沉思,三位同行蒙面人望向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少女忽觉空气中那股气息渐凝,似乎是心情出现波动。
于是她开始收伞。
几乎是同时,她和少年内心都涌现出一个想法。
“机会!”
少年刚要翻身下马,趁对方注意力不集中之时,撒腿开溜!
不过身遭突然迸发的一股狂野的力量让他下意识产生了恐惧。
源于巨大巨大未知所唤醒灵魂中最深处的恐惧……
身边少女的伞,突然如箭般割裂时间,化作浓稠的一线黑暗,疾射至远方,似乎是其远而无所至极,而残留下来的残影汇成黑暗,似乎是割碎时间留下来的黑洞。暗影延伸的方向,突破视野所见,最终被阻挡。
漫天雪花为黑线让路,或许说成洞穿更为准确,黑线所在的范围内不见片雪。
透过这不被雪花遮挡的通路,少年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在阻挡这把伞。
并不是主动,而是被动的无奈之举。
伞带来的狂野能量让挡伞之人人生第一次,产生惊诧。
无论何种生物,面对未知时,总会是这般,产生无力感,而当未知带来后果不可估量时,担忧死亡的恐惧就会一步一步爬上内心,把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驱逐。
四位蒙面男子在这瞬间相信了少女的话,或许真的是路过,如若真抱有其他的目的,又哪会与他们出言交谈,一照面,这世间便不再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少女低声呢喃:“好久没打架了呢。”
刹那,便是磅礴妖力如大潮至,如若蝼蚁仰观百丈之台,崩塌瞬间带来的汹涌冲击。
挡伞人已经意识到了,这是大陆上少有能撼动他的存在之一。
不,应当是碾压了。
试探性的一击竟将他逼迫到如此地步。
但他依旧提刀而上,即使甲胄上斑斑裂痕在延伸。
风雪过后,他抵着黑线,逐渐一步,一步,显现在这一击带来的凌乱中。
“王!”
蒙面人看清来者后,纷纷跪拜在地。
一身甲胄早已凌乱,嘴角隐隐约约有一丝暗红显现。
但他依旧是王,眼里的王者气息与威严不损分毫。
“远道而来的客人,招待不周,见谅了。”
话音刚落,他紧执刀的手握得更紧了。
“无妨,但请。”
少女将伞搁置在肩上,微微偏头,垂下发丝缭绕在耳畔。
她在笑,不是轻蔑的笑,而或许是欣赏的笑?
应龙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眼下已经无法去想那么多了,他提起刀,略过雪地留下一道痕迹,向着少女的方向冲锋,脚下的战靴每踏出一步,就会使地面多出几条裂缝,恰似步步生莲,但这莲,却是埋下死亡的伏笔,他的力量,已经到达一种非常夸张的地步,气势澎湃,而坚硬的龙鳞化成的战甲,在妖力的蔓延下开始复原如初,此刻甲胄相碰发出的咔呲声,就是他吹响的反攻号角。
不过数息,他的大刀便劈砍而下,对着少女娇小玲珑的身躯,便是丝毫没有保留的一击,抡着大刀在空气中画出一道半月,散发森森杀气。
少女却是翩翩而动。
应龙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大刀从侧面遭受一击,角度发生了细微的偏移,下一秒,少女就只是轻掂脚尖,身子一旋,从大刀的攻击范围中翩然而出,她的伞恰好抵在大刀的受击处。
速度好快。
应龙微微一惊,在这一劈砍中,他嗅到了身侧点到为止的杀意。
或许这短短一照面间,少女的应对动作并不止他所看到的那么多。
但他依旧想要探个究竟,少女身上那股玄妙的气息令他着迷,或许是未知的深渊,但凝视着深渊本身的他,这只会更吸引他。
“有意思。”
他轻哼一声,嘴角开始上扬,他渴望的,正是这种能让他得窥大道的战斗。
他将身体往侧面一让,挥刀侧旋,迅速追击,他是通系,唯有不断贴近对手,他才能发挥出自己的长处——力量,唯有逼迫对手不得已露出破绽,他才会有胜算。
往往依靠力量带来的高速攻防,他在各种战斗中便能够胜出,而在今天的对手面前,他感觉自己似乎被彻底洞悉了一般,不过侧旋挥砍起手,刀还没有割碎空气发出爆裂音浪,他的刀就已然无法再动分毫。
又是那一把伞,在他还未发力时,便已精准预判到这把刀将往的方向,结结实实阻挡在劈砍的路上,使得这一招所蓄的力量全数褪尽。
“可恶。”
他迫不得已,只能迅速将刀下沉,刀刃逆向发力,回插到地面勉强支撑住自己的平衡。
与此同时,他的双脚往雪地上倒画出一个半弧,扯着身体回旋到刀后,与刀,少女形成三点一线,做好了防护以应对少女突然袭击。
可是少女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
“啧,看不起我吗。”
应龙察觉到少女似乎没有出手的打算,即使很不想承认,但对方似乎并没有把他当成值得出手的对象。残破的披风在风雪里飘动,原本鲜艳的红在漆黑的雪影里只剩下不再张扬的暗红,唯有偶尔甲胄反射微弱光芒透过披风,方能看见其本来肆意的鲜红。
少年依旧在车上,一切发生得是那样迅速。在他眼睛里,不过是刀光剑影,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便看见那个他们口中高傲的王,从出现,到威严,再到残破不堪,都只是一瞬。玄之又玄,无迹可寻。
“打算蜕而登神了吗。”
少女在交手了几回后,隐隐约约感受到眼前人身上的气息似乎已是十分敦实,恰似孕育于厚厚种皮里顽强的嫩苗在本能的追求突破,成为参天之树。不过,蜕变时是脆弱的,如若没有周全保障,嫩芽也会夭折在坚实的土壤中。
即使是碾压之势,金乌还是能感受到单纯作为妖,对手带来的磅礴气势。
应龙闻声却是一笑,他已然明了少女与他的差距。
莽莽大陆,明白天外有天的妖兽不多,即使是窥视苍穹,亦不会有几许人把登神当成如平常小事般提及。大部分妖兽碌碌一生,或许只是在追求大陆上的极致,而抬头望天者,彼此互留几分敬畏,这分敬畏,却为少女平静的语气所打破。
“那里现在可不是很欢迎我们啊……”
少女眼里多了几分同情。
“没事,总是要去那里走一走的。早晚都要。”
应龙却是挺直了身子,眼里回以热忱与坚定。
刀回旋上提,架在了肩上。
他已明了,眼前的并非敌人。
“那只能祝好运了。”
少女将伞撑开,偏头一笑。
两人中间隔着些许距离,彼此对视,落雪依旧。
“不妨同行?”
“不想了。”
少女摇头,轻轻巧巧地跳回了车棚上。
应龙凝视着车顶的少女。
“或许你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但我只想驻足于此。”
少女摩挲着伞骨,轻声道。
“既是如此,也不强人所难。如若不急着赶路,不妨进我族栖息之地,稍作休整,顺便也做个见证。”
应龙侧身让路,请来者入湖。
少女将腰往前一低,将头探下车棚,与少年对视。
少年正发着呆,突然被少女倒挂着的脸吓了一跳。
“可急着赶路?如若不急,暂且同去?”
少年虽是有些后怕,但少女温和的语气让他有些许安定。
那便去吧,反正自己出来也只是四处闲逛,江南就当做最后的目的地吧。
“嗯。”
马车渐远,消失在了暮雪招摇处。
只剩越来越稀薄的马蹄声偶尔回荡在这寂静的长夜里。
道路在延伸,从黑暗到光明,只有须臾的跨越。
一行人逐渐把风雪带来的冰寒与黑夜带来的悄怆留在了背后。
波光粼粼的湖泊呈现在眼前。
群山连绵犹如拱月般把这个湖泊捧在掌心,也犹如栅栏般将湖与外界隔绝。
行于群山中的小道,却无半点海拔的拔升,恰如穿行在由山组成的丛林中,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掰开一瓣一瓣的山,里面露出的是落星湖,湖泊上方停滞着一个巨大的天灯,在水中映出另一个自己,是湖泊灿若星辰的眼眸。
天灯的灯光蔓延到了岸边,这一带都笼罩在一种温馨的光线下。群山的内侧也受到宠幸,染成金黄,变成了半面金黄,半面靛蓝的玉璧状,向内的一面的暖黄,是对湖泊献出的殷勤。
恰如应对人们应对黑暗而做的青莲灯,妖们也为自己点亮了生命之光。
金乌有些许感慨,在失去了自己光芒普照后的世界,依然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追寻光明,而他们的光明却是同样震撼人心。
金乌开始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曾摸着自己用还很笨拙的手法扎成的丸子头,问自己是否愿意给这个世间饱受寒冷的生灵带去点点温暖。她很喜欢她手的温度,她也很想把这份温暖带给其他生灵,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走了。
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只还记得她的名字,和她那温暖的掌心的温度。
羲和,他们都叫她日母呢。和月娘也是一对很好很好的姐妹呀。
“前面差不多到了,不过陆地上的朋友们到我族栖息地还需要一些小小的帮助。”
金乌的回忆被应龙那雄浑的声音打断了。
在天灯照耀下,他浑身战甲都反射出灿烂的光芒,而他那略带一点沧桑的脸颊也顺带着被点亮了几分,可以看出棱角分明的脸上英气依旧逼人。
或许这大叔再年轻几百岁,风光应当也是无限了。
早些年时候,自己还在苍穹顶时,也肯定不会拒绝有这么一个威风堂堂的帅哥登神作伴啦。
金乌收起嘴角偷偷溜出的笑意,轻声回答道:“我应该就不用了,他可能需要重点关照一下。”
少年不情愿地撇了撇嘴。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或许在场的各位,只有他是最为普通的陆地上的朋友。
应龙那威严的目光看向少年,却是感受到少年身上一股莫名的气息,有些让人亲近,又有些许像他讨厌的味道。
但至少少年看上去还是那么淳朴无害。
希望他不会成为我族的敌人吧。
“还未知晓各位朋友的名字,虽然对于妖而言,名字并非要紧之物,但此次相会多少有些亏待了这位人类朋友,就按人类认识新朋友时的礼节来吧。在下应龙,请多担待了。”
应龙洒脱一笑,作了一揖。
少年一愣,随即却是一恭。
“在下太白,小人物而已,不足挂齿。”
旋即抬头一笑,张扬而又有分寸,举手投足间尽是年少自信。
或许未知的事物,也没有那么可怕嘛。
少年对此次萍水相逢之人,当作了好友。
“好吧,”少女虽然不是很想提及那个名字,但气氛到了,不说也不合适,毕竟现在自己也只是平凡人间的一员罢了,自然要循这世间礼节。“金乌。”
在场两人差点石化,难以置信的眼光看向了少女。
少女说完吐吐舌头,眨巴了下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
果然还是不说本名比较好啊。
少年在少女说完的一霎,思绪已是飘回到许久之前他曾接触到某一本书,曾经少年心气的他从不会吧古人记载在山海经中的神鬼怪谈当作真实存在过的事物,而今接二连三的奇妙事件却是让他明白了些许什么,少女这个存在于莽荒久远时代的名字,或许是那个时代对他揭露的冰山一角。
他望向应龙,应龙也似乎想起了什么。
应龙在稍一失神后,洒然一笑。
“难怪你我差距是如此之大……毕竟敢于逆天道而存妖道入神的,千百年来就只有你一个啊。”
少女摆摆手,不好意思的笑笑。
“太白,吾先予你我族之佑,便于你可无所顾忌的入访落星湖。”
应龙随即便是随手一挥,凝结出一颗水珠,悬浮于半空,透亮而玄妙莫测。
水珠缓缓移动,若在空游无所依。
移至少年身侧,悄然与少年相融,成为少年身体的一部分。
少年感觉到身体中有一股玄妙的感觉在奔涌,指引着他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
呼吸,吐纳,似乎是自然不经意间穿梭于他的身体。
“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披甲身影略一轻踏,便是掠出,在天灯照耀下如旭日初升,又缓缓落于湖中,隐于平静。
“准备好了吗?”
少年听闻耳畔少女的轻语,即使是有几分犹豫,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们也跟上去吧。”
少女飘然而往,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空中她转了个身,对岸上的少年展露一个如花笑靥。
少年也是微微一笑,虽然是不可置信,而且不识水性,但他平生何时不曾像这样放肆洒脱过?
只是鞋湿了的话,会很麻烦吧。
不过也是,这一跃,怕不是衣裳也要全部湿透了。
也罢,且随心意而动吧。
少年感觉身体犹如飞舞的蝶,十分轻盈,轻轻一蹬,便向着天灯下的落星湖飘然而去,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登仙之感。
这个感觉,他用了一生寻找,最终在酒中得到,或许这也是世人为何称他为醉诗仙吧。
而这一夜,这一跃,是少年在生命的最后一个夜晚,那一壶酒,那一方潭水,褪去鞋履,纵然而往极乐,醉酒之中的最后一段回忆在播放……
少年始终不敢睁开眼,不只是身体上的阻碍,心灵上也有一层奇怪的障壁,似乎是只要睁开了眼,他所见人间,便会不及眼前他所想象的世界,致使自己流连而往返。
“可以睁开眼看看。”
他感觉到身侧有人经过,帮他调整方向。
奇怪的是,即使未曾睁眼,他能感觉厚厚眼睑前方,并非漆黑一片,而是隐约闪动着光,似是霓虹,似是琉璃。
他尝试将眼睛睁开一点,发现没有半点湖水阻碍,而呼吸也是畅通无阻,便开始放松,眼睛缓缓睁开,而此时他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云层之上”,俯瞰着“地底”的一切事物。而缓缓向地面靠近的过程,却是像极了一次下凡的经历。
这感觉,有点玄妙。
虽然是在海底,但这座海底城邦并不局促而显得小气,而是宽阔而恢弘,肃穆而庄严。
不可思议。
粼粼波光在头顶交错闪映着,而湖面之上的天灯发出的光,在湖水过滤后纯净而温馨,似乎是……另一个太阳?湖底不同于陆地之上,总有些从未见过的玄妙生物浮动在水层的各个地方,有梦幻般闪烁奇异光彩的水母,缓缓在蓝色的湖里蠕动,从湖底到湖面,再从湖面到湖底,像蓝色梦境的点缀,若把湖水比作天空,它们似乎便是另一种星辰。
湖底是一座朴素而宏大的城池,万家灯火,烟火寻常。中央矗立一座宫殿,宫殿的门窗透露几许幽蓝,是来自深水的灯光。城池的脉络清晰可见,自北向南是一条长长的主干道,沿途挂满小灯。以主干道为直径延伸出了一个圆,排排矗立着小城居民的房屋。
“这就是……龙生活的地方吗。”
“准确来说,应该是蛟龙,龙可不是那么常见的。”
前方的应龙回头应道。
一行三人从水面向水底深入,留下一道长长的拖尾在水中,像是坠落的流星。
水里空间的阻隔比较小,在深度上的运动比较自由,所以偶尔能看到一些嬉戏的稚童或少男少女在不同水层遨游,共同留下的痕迹在“天空”上绘制出一幅幅画。
一直处于深水中,未曾面世的那一座城,就这样缓缓在少年眼前展开。
慢慢的,慢慢的,少年逐渐接近这座城池的大门,很快就要离开他所熟悉的一个世界,去往另一个他未曾了解过的世界。
怒目圆睁的龙头在他眼前逐渐变得清晰,那是用未知材质雕刻而成的城门,城门很难说清有几丈高,它的威严已不是用高度能够丈量的了。
少年的脚已经可以接触到地面了,但他依旧沉浸在龙头城门带给他的震撼之中,许久未曾踏上这一方土地。
少女在一旁看着少年这一路来的惶恐,惊诧,沉浸在自我世界时表情的变化。
她是理解的。
毕竟总会有一些时刻,这个世界不经意间向你透露出了它曾未从展示给你的隐秘部分。而这个过程是迷茫,却又令人惊喜的,这也能解释这世上为何有那么多人喜欢探索未知的远方。
“你还真是下了苦功夫啊。”
趁少年还在愣神,少女慢慢往前几步,走到了应龙身侧。
“但这也不能确保我族长长久久不受侵扰,威胁总是来自于未知与心胸狭隘的某些鼠辈。所以吾也在尽力迈出那一步。”
“如若失败了呢,怕是动静不小,引来的不怀好意的人或妖或许都不会太少。”
“我族从未有人尝试踏出过那一步,都是在担忧你所说的情况发生,但与其一辈子苟存于此,与世无争,何不如勇敢一步,让我族选择自己所爱的生存方式。”
“还是那个问题,如若失败了呢?”金乌十分认真的问道。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如若失败,失去的不仅是庇护这么简单。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如若不为,千千万万世后依旧有人需要为这个问题而煎熬,何不如让我负起这个责任,成了,那便是成了,败了,历史的罪过皆为吾一人之责。”
应龙站在他所深爱的这一方水土之上,却是肩负着这一方水土的一切,无论悲喜。
“而,他们也信吾。”
金乌从他的眼中看到的,却分明是不会失败的未来。
登神,成王败寇,成功是对勇敢者,心怀大爱者的奖赏。
“我向星辰下令,我停泊属望。我让自己登基,做风的君王。”
正如同某本书所记载。
“或许你真的可以做到。”
金乌向他展露微笑。
“登神后,再战一场,那将不再是没有悬念的战斗了。”
应龙笑道。
“一定。”
身后少年回过神来,踏上这一方土地,却只见身前的两人不知为何,都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你们也会过节日吗。”
“虽然是在地平线以下,但我们的生活与寻常人间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这么说也是哦,过几日就到上元节了。”
少年一边逛着这座城池,一边惊讶于它的繁华与盛大。
“是呀,一个盛大节日。”
金乌眼里难得有星星在闪。
进入城门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道,而两旁的屋舍像是夹道欢迎般展开。
也许是元宵快到了,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灯笼与各式新奇的灯。
少年想伸手去触碰一盏未曾见过的灯,感受一下它的材质,在伸手的过程中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做的?”
金乌笑笑,问道:
“可曾见过鮟鱇鱼?”
少年的手停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鮟鱇鱼?
不会是那种长得很可怕的那种吧?
少年悻悻然将手缩了回来。
“不错,正是鮟鱇鱼。能在海里发光的灯芯可不多,而恰好又有安康二字,便断章取义,且祝安康,一晃这么多年,也就成了习俗了。”
应龙回答道。
“那不会就叫做安康灯吧?”
若是以此为名,感觉有点配不上这幽邃玄妙的蓝灯。
“仍是命为天灯。不过是换了种形式,在哪里出现,它的本质还是依旧如前。”
恰似回应,突然一阵水流涌动,这一条街的天灯都轻轻摇曳了一下,像是点缀在深海里随风摇曳的薰衣草。
“不同于这些只在上元前后才拿出来的小天灯,那盏湖面上的,是长久不灭,恒久悬挂在人间,护佑我族安康的长源天灯。”
三人抬头,透过缠缠绵绵的静水,天灯恰似暖阳普照这一方小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粼粼波光与偶有的几串气泡,与光线交错,铺就了这梦幻的水世界。
“水底居然也能铺上青石板!真了不起!”
少年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每走一步,都会迸发惊奇的叫声。
当然,他的声音也引来不少路上行人的目光,所以一路都是万众瞩目。
这让本是便装出行的龙王很是苦恼,再这样下去或许迟早会被自己的子民认出,而又难以脱身了。
“我们走快点吧,很快就到王宫了。”
靴子落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变得十分紧凑,开始提速了。
“王。”
宫殿前的士兵略微鞠躬,打开了宫门。
“免礼。”
应龙对他们略微点头,接着便带领同行两人迈进真正处于这湖底中心的宫殿。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金乌总觉得这座宫殿似乎是略显朴素了一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外表豪华而屋檐棱角分明。
甚至于楼阁间各抱地势,勾心斗角的布局也没有。
而内部的装修却是很精致,并不能算是奢华,而是简洁却大方。
进入宫殿后,可以从大门处直直望向正殿,两边各有席位,似是平时办公处。
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是正殿,是因为殿厅虽远,却可以看清其布局陈列都是围绕中央尽头高耸的红色座椅展开的。一轮一轮像涟漪般往外延伸,只在半圆中间留出一条小道供人员进出。而且这种布局有种开门见山之感,对于上朝之人也能起到很好的指引作用。以众星拱月之势进行排列,也有一种突出主座威严之感,对于宾座施以统领。
龙王似是并不打算在此做过多停留,往右侧迈步,从狭长的长廊中向宫殿深处走去。
少女少年跟随其后,一路上长廊的灯影摇曳,渲染出暖黄的色调。
“抱歉,有件要紧事要办,吾便不过多介绍了。”
应龙略带歉意的笑笑。
“无妨。”
本就是不速之客,得以窥见异世,便已是很大的收获了。
于是很快的,三人就走到了宫殿深处,掀开珠帘,眼前赫然是陈设十分温馨的房间。
“父亲!你终于回来啦!我好想你啊!”
应龙刚一迈过门槛,就有一团小小的东西扑了过来。
然后就挂在了应龙脖子上,两侧发丝垂落,才露出了一个红扑扑的小脸蛋。
发丝垂落的瞬间,一双盈盈琥珀色眼睛恰巧与金乌对上了视线。
“咦,是有客人来了吗。”
女孩鼓鼓的两颊一颤一颤,小红唇里嘟哝着。
“嗯,是刚认识的新朋友。”
应龙将女孩抱起,轻轻地放在地上。
女孩的脚刚一接触地面,便急不可耐地吧嗒起来。
“父亲父亲!这个姐姐好好看呀,是从天上来的吗?”
说着,就伸出自己的小手,想去拉金乌的手。
女孩眼里有一股奇妙的光彩,是纯净的云彩。
“姐姐,姐姐,可以带我去天上玩吗。”
金乌将伞轻轻放在一旁,慢慢蹲下握住了女孩的手,像握住了一团棉花糖,还带着一点余温,另一只手顺着发丝轻轻抚摸着女孩头顶小小的犄角。
“姐姐可能要问问你爸爸同不同意喔~”
金乌看着女孩美丽的眼睛,露出一个灿烂如春的笑容。
女孩眼里的色彩在流转,轻轻吸了一口气,她好喜欢眼前这个美如天仙的姐姐。
金乌与应龙交换了一下眼神,龙王眼里满是歉意,似是为女儿的冒犯而道歉。金乌却是笑笑,给了小女孩一个拥抱。
“嗯嗯!但是爸爸平时管得好严,啊璃真的好想出去玩呢。”
小女孩将水汪汪的大眼看向面容严肃的父亲。
父亲的眼里似乎还是满是严厉的拒绝,还有几分对她的责怪。
她眨巴眨巴眼睛,好想得到父亲的同意呢。
以前,虽然父亲对她看护十分严格,但在手头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之后,都会带她去逛逛城市,走走大街小巷,只不过好像已经好久没有出游过了。虽然很理解父亲或许最近很忙,但她就是很想出去逛逛,看看除了这座宫殿外的世界,看看外面的蓝天。
可以吗,让好漂亮好漂亮的姐姐带着自己出去走走,虽然很麻烦人家啦。
应龙不为人知地叹了一口气,眼神缓缓变得柔和。
“过几天就是你最喜欢的上元节了,那让姐姐带你出去逛逛吧。”
“好!”
女孩高兴地跳了起来,落地时发出一声脆响。
金乌眼里满是笑意,她想起了一些以前以前的欢愉日子。
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
家家户户,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熙熙攘攘。
满城欢庆。
自永夜以来,青莲灯已经是寻常事物,上元佳节,自然多些许与日常不同的灯光华彩。
亦或者说,寻常上元盛况,不过是永夜以来的白昼现状。
雪迹未消,少女们平日禁锢于庭院,楼阁中无处寄托的情思与向往自由的心灵已经飞出窗棂,在雪地上留下漫步而过的足迹。
盛唐以来,男女往来一改以往拘束而刻板的形式,少男少女们得以携手同游,沿途桂花同载酒,却不逾矩。少年情思得以满城纷飞,但少女们寻常日子里并不会刻意打扮,而且也不会离家太远,却似在卯足了劲,期待着上元这一天的到来,百花齐放。平日打扮素朴的姑娘们在这一天如换了一个人般,少年街头上穿行时,时常感觉恍若蓬莱,寻日女伴在这一天变得是如此不凡,两个人面对面,两脸赧然,红扑扑的,支支吾吾半天,却是无法如往日般自然聊天。
最令人期待的,莫过于寂静夜空下突然绽放的火树银花,将这盛大的晚会推向高潮。或伫立在桥头的行人,或潺潺小溪边的坐对赏月的小情人,或如往日般静坐楼阁的忧恼少女,抬头时,恰逢烟花遍生,一个点,慢慢蔓延开来,如同闪电般迅捷,长出了枝桠,一分二,二分四,四分无穷,浩瀚天际在这一瞬间,被烟花匠人的手艺征服,被这一株光影交错的参天大树占据,短暂却永恒地印在了人们的脑海里。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都会在这一瞬间感慨,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而这只是晚会的开幕。
在烟花燃尽后,每一个人都会点燃一盏属于自己的长明灯,点上一盏能与上天对话的天灯,将自己心里平凡而又真挚的心愿诉予天听。
这个夜晚在一盏盏缓慢而坚定向上爬升的天灯映衬下,渲染上一层暖黄的色调。
一盏盏载着长明灯灯青莲,随着溪水流向远方,承载着不同于盛大节日的一丝丝哀伤与思念,消失在天际尽头。
“走吧,人生总是要往前的啊。”
凝视着远去莲灯的某人被同伴拉起,渐渐远行,只是频频回首,眺望即将消失在水天交接处的摇曳烛火。
莲灯顺流而下。
而泛起的层层涟漪下的上元佳节亦是同样盛大而美好。
或许是自然本出于同源,群妖栖息之处,即使环境不同,所进行的庆祝却是如此相似。
天灯乘风而起,而水中的天灯借水的浮力而起,出水而止,最终成为水下居民抬头仰望的一颗星星。
水上水下的世界同时欢腾,共迎着属于此刻的安宁。
金乌坐在宫殿最高的地方,俯视着歌舞升平的这一方土地,她有点理解了为什么龙王并没有将宫殿建得十分豪华而威严,因为过多的雕饰与流华只会纷繁了眼前的百味人间,万家灯火通明,显示着安定与快乐,就是这座宫殿最好的装饰。
因为对睡眠质量要求并不是很高,她喜欢一个人呆在高处,稍稍打盹,就像倦鸟归巢,在高处的树丛中偷偷露出双眼,窥视着这个世界。
而随行的少年也是在龙王安排下,住在了这座宫殿的一角。
偶尔他也会走上顶楼,和金乌并排而坐,即使相对无言,却也是十分闲适。
少年并不是没有话说,相反,他有许多问题想问,但他也明白这本就不是他所应该知道的,一路仰仗着少女的帮助,再去打扰人家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但上元节的到来,打破了这份默契的安静。
“姐姐,姐姐,今天带啊璃去走走好吗?平时爹爹不让我上来,让我好久都没见到姐姐啦。今天是上元节!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好吗?”
金乌刚一回头,就有一团糯糯的小团子扑了过来,她刚好伸手就抱了个满怀。
怀里是女孩充满期待的眼睛和抿得紧紧的小嘴。
金乌温柔的抚了抚她柔顺的头发,轻轻微笑着问她:“告诉你爸爸了没有啊。”
“爹爹已经同意啦!”
“那走吧。”
金乌话音未落,便已是起身一手将女孩抱在怀中,另一手撑起伞,华丽的回旋着。
“你也一起去逛逛吗?”
她看着少年,发出了邀请。
“可以吗,可以的话我也一起。”
少年起身,朝金乌走来,金乌将手中的伞递给他,轻声道。
“拿稳咯。”
少年触及伞柄那一瞬间,便感觉自己如柳絮,随着伞翩然起飞。金乌抱着女孩,轻点双脚,纵身一跃,便是从宫殿之上跳了出去,怀中的女孩兴奋地拍起了双手,欢呼道:
“起飞啦!啊璃要出去玩咯!”
少年跟随着翩翩而动的少女,在伞下犹如壁画中的飞天,一起在水中缓缓下降。
补设定:妖能力可分为玄 神 通(气息) 三系相当于规则 精神 物理(神通)三系
发光:妖力强大充沛程度不同自身羽毛光亮不同 金乌喜欢把神通叫为气息
太阳:以为能力是通系 光 但其实是妖力过于强大尤其是神格化之后对于仙力与妖力共存的过分强大(月娘是神系,她的光是精神世界的投影,从中可以随心意所动,这也是神界两大光源无可替代的原因,从不是普通的光,妖力所化的光狂野,念力所化的光温婉,月娘本体是兔子:玉兔或犰狳(凶兽))
规则是时间 时间是比光更快的存在 故只要她想要利用时间捕获光 光是无法散播出来的
仙人脱妖成仙一般会将自身妖性全蜕,但金乌保留了,并且承受了其中的无限痛苦,因此成为仙妖两力通使的强大存在,剥夺神格之后剩余妖力依旧强大而没有成为无神力者。(但依旧懂得仙力的运转规则)
妖不爱起名字,往往以种族相称。
先生,又要出远门啊。金乌笑笑,阖门而去,屋里的女孩托腮,踢踏着双腿。那个湖 落星 鳞片 成人礼
金乌是跟着(夸父?)(祝融?)(羲和?)上去的
羲和吧 不过是女的(传承?)羲和是早于庄周的 羲和山海经也有记载
幻想着环游世界
如果人生是一本书,你打算怎么写接下来的章节?
靠自己的想象力,为自己续写新的篇章。